緬甸街人物誌：六阿姨的魚湯麵與她的人生 ｜ 張正 ／ 四方大道 ｜ 獨立評論

「六阿姨」的魚湯麵真材實料，她說：「衣服我可以買便宜的，吃的不行，一定要用最好的。沒辦法，我就是貪吃。」六阿姨說得自信滿滿。 圖片來源：本文圖片皆為作者提供。 已成功複製連結 「六阿姨」的魚湯麵，是傳說中緬甸街最道地的魚湯麵。但是不容易吃到。 六阿姨逗弄著一個頭好壯壯的小男孩，看來心情很好，還不由分說替我加了兩「塊」油條。我疊聲道謝。 才中午，六阿姨已經賣得差不多，準備收工。她靠著牆坐定，轉頭對我說了一串緬甸話。我面帶傻笑對著她搖頭，六阿姨意會過來：「啊，你不是緬甸人喲？」 開始閒聊，話題跳躍，一下談美國總統，一下談小孩。原來，眼前的小男孩不是六阿姨的孫子。六阿姨演八點檔似地感嘆：「如果是我的，高興死了！」她那年過40的兒子未婚，當然也沒小孩。 但「不幸」的是，當六阿姨發現我雖然已婚但沒有小孩，像是邊防部隊發現敵軍入侵，像是挪開箱子發現小強，立即對我展開猛烈攻擊，一堆「至少應該要生一個小孩」的標準論調傾巢而出。唉唉，是不是有這樣的補習班呀？不然，為什麼叫別人生小孩的說法都大同小異。 左為六阿姨，右為我妻子。六阿姨發現我雖然已婚但沒有小孩，立即對我展開猛烈攻擊，一堆「至少應該要生一個小孩」的標準論調傾巢而出。 所謂「緬甸街」，就是路口設置了「南洋觀光美食街」牌坊的新北中和南勢角華新街。牌坊是在「新北市」仍稱作「台北縣」的20多年前設立的。彼時，以這條街為軸心，此地是大台北地區最著名的緬甸聚落，街上有一間接著一間的滇緬料理。 而「魚湯麵」，是被視為緬甸國菜的一道庶民料理，早餐午餐晚餐宵夜都能吃。我猜，它的地位大約等同於台灣的蚵仔麵線、越南的河粉、韓國的泡菜、美國的漢堡吧！ 雖說很多店家都有賣魚湯麵，但是並不表示這道料理很容易。你必須把大量的魚肉與洋蔥、大蒜、香蕉樹心等一起煮，還要加進香料多達十幾二十種，一直煮一直煮，煮到魚媽媽都認不出來自己的小孩，煮到整鍋湯撈不到一小片魚肉。害我常常懷疑魚湯麵裡是不是真的有魚。 對於我的疑惑，被六阿姨抱怨不結婚的兒子耀華兄指著身旁的一口臉盆mass的大鍋，鍋裡滿滿是剝好的魚肉：「在緬甸是用另外一種小魚，連骨頭一起煮。台灣找不到那種魚，所以用吳郭魚。但是吳郭魚太大隻，骨頭不能一起煮。」打開冷凍櫃，裡面還有一鍋又一鍋。 六阿姨從鍋裡夾了幾塊棕色的魚肉給我：「你吃吃看，好吃。」恭敬不如從命。嗯嗯，已經煮熟了調味好的新鮮魚肉，味道濃郁。 先前說自己重聽，聽不清楚客人點什麼菜的六阿姨，對於我的恭維倒是聽得很清楚：「因為我用的是真材實料啊！衣服我可以買便宜的，吃的不行，一定要用最好的。沒辦法，我就是貪吃。」六阿姨說得自信滿滿。 在冷颼颼的冬天來一碗熱呼呼魚湯麵，暖心暖胃，舒服。 華新街魚湯麵 在熱烘烘的夏日來一碗冒著氤氳的魚湯麵，流汗排毒，舒服。在不冷不熱的春天秋天，來一碗濃稠如六阿姨的一生的魚湯麵，舒服。自從找到了六阿姨的店，以後如果要吃魚湯麵，我都來找六阿姨。 今天六阿姨興致高，拿起iPhone跟我分享她的照片：「這是我，這是三姐、這是四姐、這是老九⋯⋯這是我女兒女婿和他們的小孩……」 講著講著，六阿姨唱起歌來，音韻準確、咬字清晰：「好花不常開，好景不常在~~不知道為了什麼，憂愁它圍繞著我，我每天都在祈禱，快趕走愛的寂寞~~」 唱一段、講一段，快速轉換不違和。六阿姨說：「我們在緬甸就唱鄧麗君的歌呀！所以做人開心最重要。我老公喉嚨生病，我就逼他唱歌。」然後又開始唱歌。 六阿姨和她的老公，都是在緬甸仰光的廣東人，不過不是早年走海路到緬甸的廣東人，而是二戰後跟著國民黨部隊從雲南進入緬甸，再輾轉南下仰光定居。 六阿姨的老公是住在對面的鄰居，從小就喜歡她。雖然也算青梅竹馬，不過活潑的六阿姨顯然不願意輕易走入婚姻，直到30歲才嫁。那時媽媽說她老了沒人要了，有人要娶妳趕快嫁吧！ 「我78歲了！原本3年前就要退休回緬甸遊山玩水，不料老公摔斷了腿，他86歲了。花了我300萬，只好繼續開店。他的腿從這邊就沒有了。」六阿姨伸出右腿，在大腿處比了一個砍掉的手勢。 今天六阿姨興致高，拿起iPhone跟我分享她的照片：「這是我，這是三姐、這是四姐、這是老九⋯⋯這是我女兒女婿和他們的小孩……」 小時候，六阿姨的爸爸很嚴格，下課回家要先立正站好背九九乘法表，然後要用英文數數數到100。六阿姨大學念Chemistry，但因為緬甸排華學校關了所以沒有繼續讀，爸爸的店也關了，所以她一個人擔起家計，靠著替人做衣服養活一家：「緬甸北部的人到仰光來，看上一塊布料，要我做成衣服，隔天就要。我隔天就做好給他。」 「我們家7個女兒，我老六，第8個是男生。我30歲還沒嫁人，被罵到不行。我說我有讀書，不嫁人有什麼關係。」不過最後還是嫁了，這間店開了31年。 「我兒子養了一隻狗，我養了一隻貓，我每天出門前，我的貓都會送我到門口。」六阿姨每天4、5點起床，6:30營業，5萬塊聘僱的幫手12點下班，所以現在有點手忙腳亂。 六阿姨的談興如同沸騰的魚湯麵，彷彿要將她一輩子的心得傳授給我們，旁邊一位客人跟著聽。「你看什麼看！」六阿姨轉頭兇了這客人。 延伸閱讀 關鍵字： 緬甸街 緬甸 魚湯麵 美食 料理 中文人。曾任中央廣播電台總台長、移民工文學獎召集人、一起夢想公益協會秘書長、「外婆橋計畫」發起人、電視節目「唱四方」製作人、中廣越來越幸福主持人、四方報總編輯、台灣立報副總編輯、行政院新住民事務協調會報委員。 現為燦爛時光東南亞主題書店負責人、「帶一本自己看不懂的書回台灣」發起人、文化部東南亞事務諮詢委員。著有《外婆家有事：台灣人必修的東南亞學分》。 中文人。曾任中央廣播電台總台長、移民工文學獎召集人、一起夢想公益協會秘書長、「外婆橋計畫」發起人、電視節目「唱四方」製作人、中廣越來越幸福主持人、四方報總編輯、台灣立報副總編輯、行政院新住民事務協調會報委員。 現為燦爛時光東南亞主題書店負責人、「帶一本自己看不懂的書回台灣」發起人、文化部東南亞事務諮詢委員。著有《外婆家有事：台灣人必修的東南亞學分》。 時事、國際、社會、教育、性別⋯⋯現在就訂閱獨立評論電子報，飽覽當週最熱議題與多元觀點! 讀者服務專線：-0332 傳真：-6048 服務時間： 花蓮市召會一會所 週